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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

史蒂夫再踏进海边豪宅的时候已是金秋十月。时隔一个多月，前院几株他曾精心打理过的植物已然枯萎。正门右侧的一座小喷泉景观看上去有一阵子没开过了，水池干涸，池底结着一层铁锈色的水垢。

门锁密码没有更换，史蒂夫顺利进入屋内。光线幽暗，厚重的窗帘遮挡了阳光。房子里空荡荡的，主人不在家，这里如死一般的沉寂，一切都了无生气。他走到落地窗前，拉开窗帘，日光倾洒进来，照亮了整个房间。他这才看清屋内杂乱不堪，汽水罐、酒瓶、外卖盒、书籍、外套乱堆乱放。机械臂被人从工作间挪到了客厅，或许主人曾经想让它继续尝试着做些清扫的活儿，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，恐怕是再次失败了。他走过去拍拍机械臂的小脑袋，机械臂迟钝地挥舞几下手臂，像在问好。史蒂夫蹲下身子，握住了机械臂的金属爪子轻轻摇晃，他说：“你好啊，好久不见，你知道你的主人去哪里了吗？他怎么能把屋子弄得这么乱，太不像话了对吧？”机械臂当然不会回答他，只是摇头晃脑两下。史蒂夫笑笑，走去猫屋看了看，猫咪不在，兴许是出去玩耍了还没回来，猫粮盆满满的，还有一只打开了的金枪鱼猫罐头。打开冰箱，里面几乎没有像样的食物，留下的几盒芝士片还是之前他买的，已经快过期了。

史蒂夫叹了口气，关上冰箱门。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金属声响，原来是机械臂跟在他屁股后面过来了。他脱掉外套，戴上橡胶手套，对着机械臂抱怨：“要怎么说你主人好呢？记得给猫喂吃的，却没有给自己准备食物，几十岁了，都不懂得照顾自己。”说完他先把水池里的几个杯子洗干净了，然后开始打扫屋子。这工作他做起来轻车熟路，所有的物件在他的收拾下慢慢变得井井有条。

走进托尼的卧室，他的心弦不自觉地拨动了一下。窗户紧闭，空间里还残留着一点屋主的古龙水香气，被单有些乱，还保留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。他走近床边，指尖抚到床单，上好的棉质布料触手平滑柔软，指腹一路往上摩挲到蓬松的枕头上，手掌摊开，掌心五指贴在那上面来回抚摸了两轮，假装还能感受到原先留下的体温。他愣神了片刻，然后把床整理好，抚平了布料上的褶皱。

他花了两个小时把屋子打扫完，随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。黑猫先主人一步到家，从小小的猫门钻了进来。它仰着小脑袋“喵喵”几声，跳上史蒂夫的大腿，尾巴弯弯。“猫。”史蒂夫叫它的名字，挠它的下巴。猫闭着眼睛用脑门在史蒂夫的胸口蹭了两下，留下自己的气味。开门声响起，他抬头看去，房子的主人回来了，怀里抱着一个快餐纸袋。

“你就不能等等我？总是自己先回来，下次再这样，我就要揍你的小屁股了。”托尼絮絮叨叨地走进屋，看见客厅里坐着的男孩后整个人一愣，接着立马解释道：“呃、我，我刚是在说猫，不是指你。”

史蒂夫淡淡地笑一下，“我知道。”他看向托尼怀里，“你买了外带吗？”

托尼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袋，“哦，是的，买了个汉堡套餐。”

史蒂夫点了点头，“那很好，我之前还在担心你晚上吃什么，我看过了，冰箱里已经没吃的了。”

“这家店是最近新开的，我上次试了，还不错，所以就又去光顾了。”托尼说完，两人相视一笑。史蒂夫没再找话题，托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。托尼望着史蒂夫年轻英俊的脸，万千心绪涌上心头，心口像被人捶了一拳，他仍旧远远地站在门口，说：“你今天怎么来了？”说完又觉得欠妥，于是赶忙补充道：“我没别的意思，只是你……有一段时间没来了。”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。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久都没见面，然后回想起了上一次见面时激烈的争吵，他从史蒂夫的眼神变化中可以看得出来，对方也是这么想的。

史蒂夫隐藏起眼底的波动，回答道：“来帮你打扫屋子。”

托尼这才发现房间里又重新变得整洁有序，看起来清爽多了。他慢慢走过来，把纸袋放在咖啡桌上，“你最近在忙些什么？”

“没什么特别的，就忙着准备申请材料。”

“都搞定了？”

“还没，不过我已经打算向帕森斯递交申请了。”

托尼闻言心里咯噔一下，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湖里，扑通一声过后越沉越深，直至湖底。他告诉自己应该要感到高兴，应该要笑，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？于是他努力往脸上挤出一个笑容，扯起嘴角，“是吗？祝贺你。”

“八字还没一撇呢，说不定最后申请没通过。”

“不会的，你一直都很出色。”托尼由衷地说。

“谢谢。”史蒂夫颔首浅笑，随后笑意褪去，眉头微蹙，“其实我今天来，还有件事要跟你说。”

“什么事？”托尼在另一边单人沙发上坐下。

史蒂夫望着自己的膝头，暗自深呼吸一口才说：“其实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帮你打扫了，我辞职了。”

托尼的心霎时乱成一团，“为什么？是因为上次——”

“不，不是。”史蒂夫赶忙否认，“跟那没关系。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变得很忙，你知道的，帕森斯没那么好进，我得花些时间准备作品集，还要准备帕森斯挑战的原创作品，实在抽不开身。”

托尼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肉，频频点头，“嗯，还是要以学业为重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。”

“好，到时候中介公司应该会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家政工过来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院子里的花你每隔三天浇一次水，死了大半了，有点儿可惜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“还是要买些食材放冰箱里，万一深夜饿了，附近餐厅又关门了怎么办？总不能一直饿着吧，哪怕买点罐头回来放着都好。”

“嗯，我会去买的。”

“还有你——”

“你别搞得好像交代后事一样好吗？”托尼突然不耐烦地说道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，迅速调整表情和语气，“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，就好像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。”

史蒂夫只是微笑了一下，随后站起身，“那我走了。”

托尼看着史蒂夫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起来，他在男孩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追上前来，出声问道：“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？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吗？”

史蒂夫的步子停下来，徐徐转身，凝望着托尼的脸，隔了很久他才回答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托尼感到胸口一疼，“为什么？”

史蒂夫说：“其实我辞职还有一个原因，就是我不想再跟你维持这样的关系了。”他伸手在两人之间指了指，“这种雇佣关系。如果我用你的钱，我就永远没法和你站在同等的位置上。”

托尼有点儿生气，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？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佣工看。”

“我知道你没有这么想过，也知道你不在乎这些，但我在乎，一直都在乎。它让我没法堂堂正正地追求你。”史蒂夫郑重其事地说：“从今以后，没了这层关系，我不会再主动来你家了。”

托尼的脸一瞬间变得麻木，任何表情也做不出来了，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
史蒂夫接着说道：“我没有理由这么做了不是吗？我不能不请自来。只有一种方式，那就是你邀请我。我来你家做客叙旧也好，一起去咖啡馆小坐一会儿也好，我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见面。当然，如果是以约会对象的身份会更好。”

托尼皱眉说：“你明知道这是——”

史蒂夫接话：“不可能的，我知道，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。”他自嘲一笑，“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，我不会逼你，但我也不愿意再继续由着你装傻充愣了。如果我始终没法让你主动走向我的话，那只能说明你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我，不是吗？假设是那样的话，即使我每天围在你身边打转，也只能是无济于事。我希望等到哪一天你觉得你需要我——不是因为我可以把你的房子变得干净整洁，不是因为我可以填饱你的肚子，也不是因为我愿意花很多的时间陪你，而只是因为我是我。当你真真切切地想要我的时候，你会来找我的对吧？如果到了那一天，你还在犹豫，也没关系，我可以继续等，反正我还年轻，我还有大把的时间。”

“如果没有那一天了呢？”托尼的视线移向地面，声音很小。

史蒂夫苦笑一下，“那你就要多花点心思照顾自己，别让我担心你，这样我才能够说服我自己放手。”

托尼想了想，门牙咬了一下嘴唇，“那如果有那一天，但要等很久呢？”

“多久啊？一两年不行就五年，五年不行，就十年。不就是等吗？很简单的。”史蒂夫明朗地笑了一下。

托尼的眉目和心房都一同拧巴着，他问道：“要是十年都不行呢？”

史蒂夫双眉一挑，“十年以后我肯定更帅了，你一定抵挡不住我的追求。”

托尼嗤笑一声，说：“十年以后我都是个糟老头了。”

“托尼，你就是你而已，时间只会在你身上留下更好的东西。皮囊总会老去，但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。”史蒂夫的目光柔和地汇聚在托尼的脸上。

托尼抬起眼与人对望，“什么东西？”

史蒂夫说：“那些让我着迷的东西。”

托尼怔了一下，忽地笑了，“你真是个傻子。”

史蒂夫笑着，抬手触碰了一下托尼耳边翘起的一小撮卷发，又很快收回手。他催促道：“好了，你进去吧，汉堡要凉了。”

托尼点头，深深望了史蒂夫两眼，关上了门。史蒂夫脸上的笑意在门合上的那一刻霎时消失，他的眉眼耷拉下来，神情再也没有丝毫先前的轻松和笃定，他久久地注视着那扇门，细声呢喃：“会有那么一天的，对吗？”

TBC